告子说:“性犹湍水也,决诸东方则东流,决诸西方则西流。”意思是说:导之以善则善,诱之以恶则恶。这种说法,就是《大学》上“尧舜倡导仁义,人民就仁义,而桀纣推行暴政,人民也变得恶劣”的说法。孟子的驳论,是一种诡辩,宋儒不体会孟子的错误,极力贬斥告子。请问上引《大学》数语,与告子之说有何区别?《孟子》书上,有“人民的本质是喜欢好的品德”之语,宋儒极口称道,作为他们学说的根据,但是《大学》在尧舜桀纣几句话之下,却续之曰:皇上的命令,违反了百姓的喜好,百姓就不听从。请问,民之天性,如果只喜好好的品德,那么桀纣施行暴政,是反其所好,人民应该不从了,今既从之,岂不成了“人民的本质是喜欢坏的品德”?宋儒极力批判告子,而对于《大学》却不予驳正,怎能服人?
孟子全部学说都很精粹,唯独性善二字,理论上不圆满。宋儒的伟大处,在把中国学术与印度学术沟通为一,以释氏之法研究心,以孔氏之法研究社会,入世出世,打成一片,为学术上开一新纪元,是千古不磨之功绩(其详具见拙著《中国学术之趋势》一文)。宋儒能建此种功绩,当然发现了真理,告子所说,是颠扑不破的真理,何以极力贬低呢?其病根在误信孟子。宋儒怎么会误信孟子?那是由韩愈造成的。